小野 記憶歸零時的那道光

作者：小野 (親子天下雜誌53期)

2014-01

我最最最最疼愛的餃子、果子，還有尚未出世的燒賣啊：

阿公又將要出發去遙遠的海邊旅行了，明年回來的時候，餃子和果子將滿一週歲，燒賣將剩下四個月就會來到這個世界。可以想像，到時候，將是一個多麼熱鬧又快樂的景象呀？

到時候，一週歲的餃子和果子應該會站立了，而且，已經開始學走路了。當我們明年再度見面時，我將蹲下身子，展開雙臂等待著你們快步的走向我，或許你們會用有點陌生的眼神望著我，有點遲疑的想著，這個傢伙怎麼有點面熟呢？我一點也不在意，因為我知道，我們終將成為很談得來的好朋友。關於這一點，阿公非常有信心。

餃子和果子出生時，阿公也正在遠方旅行。在美國南方幽靜的小鎮上過著聖誕節和跨新年，在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的郵輪上吹著海風望著大海發呆，在美國國土最南端全是早期的西班牙式建築的 Key West 的街道上散步，在海明威住過的屋子和杜魯門住過的小白宮裡流連忘返，在墨西哥沿岸的馬雅古文明遺址上望著太陽照射的方向，泅游在有許多魟魚生活的海域。對照著你們在海島故鄉出生時，大人們的緊張、忙碌和亢奮，正在遠方旅行的阿公簡直像是個陌生的局外人。

可是當我漫步在美國最南方的 Key West島，在銜接美國本土的一號公路的「白頭街」上，出現了一個「0 mile」 的標誌時，我忽然非常強烈的想到了剛剛才出生的你們。

「0 mile」意味著你們的人生正要出發，一切都從零開始。從這一刻起，你們將躺在母親的懷裡吸允著溫熱的母奶，剛開始，你們只能藉著哭聲來提醒大人們你們身體的需要，餓了、渴了、尿溼了、大便了。漸漸的，你們會開始辨認那些大人會在你們哭的時候，第一個衝進來說，喔，乖乖，抱抱。這極可能是你們將來最先學會的語彙，抱抱，抱抱。但是大人們會很開心的說，你聽，他在喊「爸爸」，或是喊「媽媽」。大人常常會用自己的想法和感受，很輕易的移情到你們身上，因為他們無法很「精準」的知道你們真正的想法和感受。

就像你們也很可能會聽到一個大人在阻止另一個大人說，讓他哭吧，別急著去抱他，讓他學會「獨處」，不要養成「倚賴」，書上和網路上都這樣寫的。這就是大人。他們圍繞在你身邊，七嘴八舌的「認真」的討論著，要如何「對待」你們才是最「正確」的。你們將和圍繞在你身邊七嘴八舌的大人，和可能冒出來的大孩子們互動著。然後，大人們會試著用推車推著你們出去看外面的世界，大人會指著你們身邊的東西說，寶寶，你看，花花，狗狗，鳥鳥，樹樹。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大人遇到可愛的小孩時，所有的字都要重複，就像那些電視上的兒童節目裡，那些裝扮成水果或是動物的大哥大姊們，總要捏著鼻子尖聲尖氣的說，小朋友！開不開心？

Key West 島上的「白頭街」那個「0 mile」 的標誌，真的讓我有點觸目驚心。尤其是到了我這樣的年齡。因為，我忍不住會這樣想著，當有一天，你們漸漸長大了，甚至於有了點年紀之後，甚至「白了頭」之後，你們可能會有非常多的煩惱和想不通的事情，這時你們去請教有智慧的人，他們也許這樣告訴你們說：「你們的內心深處住著一個小孩子，他們帶著從出生以來的所有記憶，甚至於是地球誕生時就存在的記憶。所有的痛苦和悲傷，化作了潛意識的存在。你們先要和內在的小孩和平相處，向他說謝謝你、對不起、我愛你。然後內在的小孩就會和你一起將痛苦記憶清除。清除後，那個地方就歸零，完全空白。光才能照進到空白處。」

我在美國南方的小鎮上到處尋找著最好的吸奶器、最棒的嬰兒背袋、最進步的奶瓶和一些有的沒的嬰兒用品。我看著那些架子上的各種玩具，並沒有太多一歲之前可以玩的玩具，或許，一歲之前你們看到任何東西都只想要咬吧？我希望，有一天當你們長大以後，記憶中的「可愛阿公」是這樣的：「這個可愛的阿公很喜歡旅行，他常常一個人去旅行，有時候，他也會帶著我一起去旅行。當他帶著我一起去旅行時，總是跟在我的後面很開心而滿意的笑著，他總是拿著筆，記錄著我說出來的智慧語錄。」

這個阿公很崇拜他的孫子們，就像過去他也很崇拜他的兒子和女兒一樣。因為他有一個簡單的教養哲學：順著孩子本來的樣子，陪他們一起長大。只要真誠的崇拜他們，他們就會朝著你崇拜的方向，很有信心的走出自己的人生。阿公最想做到的，就是孫子們長大後的記憶空白處，那道射進來的溫暖陽光。

所以阿公又將要出發去遙遠的地方旅行了。請相信，他會永永遠遠最最最最疼愛你們，就像他正在學習著疼愛自己一樣。

小野，作家。

於九○年代曾經寫過一系列親子散文及青少年小說。當時的許多學生讀者伴隨小野的一雙兒女一起長大，許多人也結婚生子為人父母。

如今小野的兒女分別結婚，最近一年內也分別為人父母，孫子果子，外孫餃子，還有一個尚未出生的外孫燒賣。成為阿公的小野，用一種特別的角度來看待生命以傳承和延續，有別於傳統的祖孫關係。